记者/郭慧敏实习记者/刘伊霞 编辑/刘汨 ?岑小林正在练习后空翻 因为距离白云机场很近,广州市花都区七星小学的上空,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经过。最近的时候,站在在操场上就能看见飞机的舷窗。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,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坐飞机的梦想。 七星小学的生源主要由打工子弟和留守儿童构成,年,体育老师赖宣治在这里组建了一支跳绳队。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,几年来,这支队伍以“黑马”的态势,连连在国内外比赛中夺魁。 跳绳帮孩子们实现了坐飞机的梦想,队员岑小林现在还记得,第一外出坐飞机比赛时,他帮不清楚安检规定的同学,喝掉了四瓶水和一罐八宝粥。 跳绳也带来了现实的机会,年,花都区两所示范性高中将跳绳纳入了自主招生项目。这些外来打工者的孩子们,只要通过跳绳单项考核,就有机会以最低录取分数线,进入当地最优秀的高中就读。 今年七月,在挪威举行的跳绳世界杯上,岑小林以3分钟次的成绩,刷新了自己去年创造的世界纪录。他还想把手里的跳绳继续拼命地摇下去,摇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。 ?七星小学新建的教学楼 流放学校 8月底的早晨,七星小学空荡荡的,只有教学楼一层的训练场里,传出了一阵孩子的说笑声。跳绳队的训练没有因暑假中断,几个女生一手摆弄着跳绳、一手端着刚喝了一半的小米粥,几个男生也拿着跳绳,正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昨晚的游戏对局。 8点半,训练正式开始,先是常规的热身动作加后空翻练习,几组下来,即使岑小林这样二年级就入队的“元老”,额头也冒出了汗珠。 岑小林今年18岁了,因为到广州后重新从低年级读起,现在他刚上初三。像岑小林这样在中学继续参加跳绳比赛的,暑期训练也仍在母校七星小学进行。今年七月,在挪威举行的跳绳世界杯上,岑小林刚以3分钟次的成绩,刷新了自己去年创造的世界纪录。整个花都跳绳队,一共获得了37个单项冠军。 同样的后空翻动作,对15岁的女孩刘绘春难度更大些,身材微胖的她犹豫中踱着小碎步,错过了本该做动作的位置。排在前面的同学回头看了她一眼,刘绘春脸涨得通红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 这样的训练一直要持续到下午四点半,中间有两到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。即使有两台空调、四个吊扇一起为训练场降温,孩子们的运动衣还是很快被汗水浸透了。 “阿赖,给我倒一杯可乐”,训练间隙,孩子们跑到教练赖宣治身边,对这个30来岁的体育老师,孩子们没什么拘束,习惯直呼他的外号甚至撒个娇,“我们想坐飞机出去比赛了。” 年,从体育学院毕业的赖宣治来到七星小学担任体育老师。那时,全校师生加在一起不到人,留守儿童和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占了80%,赖宣治是这里唯一的大学生教师。 由于设施和观念的落后,孩子们在体育课上手足无措,赖宣治找到校长说:“给我五年时间,我一定把体育搞好!” 在成立跳绳队之前,赖宣治曾尝试建立篮球队、足球队,但因缺乏经费、器材、场地,都以失败告终。年,广州市花都区在中小学中推广跳绳运动,赖宣治决定再做一次尝试,从学校里选出了50多人组成跳绳队。 成立之初,赖宣治挑选队员没什么标准,几乎所有愿意加入的学生都会被接纳,“毕竟学校里一共才多个学生,选择余地不大”,岑小林是少数几个因身体素质好而被选拔的队员。 在一次体育课上,赖宣治给班上的几个男孩子每人一根跳绳,没有说明目的,只是在一旁观察。一开始,同学们都会拿起跳绳跳几下,但新鲜劲儿一过,就陆续扔下跳绳走开了。五分钟过后,只有岑小林还在那里坚持跳着。 赖宣治想把体育搞上去,孩子们入队的心思,却各不相同。 岑小林从贵州老家来了广州,父母一直忙于在花棚里打工,跳绳成了岑小林唯一的课余活动。他一度不知道自己在练些什么,尤其最初有大量跑步、俯卧撑的体能训练,每天回到家,岑小林觉得浑身疼痛。“但是退出的话,生活就只剩下学习了。” 刘绘春的老家也在贵州,在训练的同时,她要帮母亲打工插花。周末上午的训练结束,同学们大都回家吃饭,她给母亲打电话询问工作的地点,然后四下看看,确保赖宣治不在附近,才跑到学校对面的小卖部。“阿赖担心我们的安全,不让骑电动车,我把车藏在这里了。” ?家长们打工的菜棚 荣誉与误解 建队之初,赖宣治对跳绳一窍不通,在花都区组织的三次跳绳基本功测试中,他成了全区唯一一个没有及格的体育老师。学校里的老师调侃他:“你要是能学会跳绳,猪都能上树。” 赖宣治不甘心,每天下班以后就在宿舍里看视频、找资料,研究国内外的跳绳比赛。他发现弓着腰比直着腰跳得快,正抬腿比后抬腿跳得快,在这个基础之上,赖宣治将传统的跳绳方法改良成了半蹲式跳法。 跳绳队成立时,正好赶上学校盖新教学楼,缺少资金为跳绳队购买器材。赖宣治发现钢丝线柔软有韧性,正是绝佳的跳绳材料,他搜集了一堆刹车线和废弃电线做成跳绳,没想到比传统跳绳效果更好。 赖宣治每天带队两练,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,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,一年里只休息了五天。孩子们除了文化课之外,每天都要留出两小时练习跳绳,周末则需要全天练习。汗水一次又一次滴到训练室的橡胶地板上,最后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深色印迹。 赖宣治不大担心孩子们扛不住辛苦,他更大的烦恼来自家长们的质疑。 在七星小学的学生群体中,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和本地留守儿童最多,在年一度达到了80%的比例,跳绳队的人员构成也是如此。打工者们大多对子女的教育没有更多要求,只希望好好读书,将来找份不错的工作。 训练进行一年后,很多家长到学校投诉:“你们学校是不是只开展跳绳,还让不让孩子学习了?!” 岑小林的父母也是反对者之一,他们看着儿子每天训练后回到家里无精打采的样子,不洗澡、不写作业、倒在床上就睡,“没时间学习,饭也不吃。” 有一天训练结束之后,赖宣治开了个小会,队员们放学迟了5分钟。等在校门口的家长按捺不住怒火,把他骂了一顿。 越来越多队员退出了跳绳队,50多人的队伍一度只剩下两三个人。 赖宣治挨个去退队的孩子家里家访,和家长们说跳绳的好处,没什么人听的进去,他又保证,跳绳不会耽误学习。头两次去时,家长们不松口,但对赖宣治还算热情,留下招待吃饭;第三四次去时,没什么家长再请他进门喝水了;到了第五次,家长实在不耐烦了,对赖宣治说:“好好好,我们同意了,你快把孩子带走训练去吧。” 年,赖宣治带领七星小学跳绳队参加了花都区第二届中小学生跳绳比赛,凭借独特的半蹲式跳法,队员们第一次参赛就包揽了80%的金牌,还拿到了团体总分第一名。随后,在年的安徽全国跳绳比赛上,七星小学又拿下了30多枚金牌。 在国际赛场上,七星小学同样是黑马的态势,年在瑞典举行的世界跳绳锦标赛,他们又斩获了34块金牌,并获得了中国在这项赛事上的首个团体冠军。赖宣治说,在国歌奏响时,他是全程哭着唱完的。 荣誉反而带来了新的误解。 岑小林的父亲曾听邻居说,赢了跳绳比赛会有很多奖金,工友也调侃他:“你孩子那么出名,拿了那么多奖金,还干什么活啊?” 这让他很疑惑,“别说三万五万了,三百五百我都没看到过,哪有什么奖金啊”。 赖宣治很无奈,只能去跟家长解释,“跳绳不是奥运项目,比赛没有奖金的。”但这并不会让所有家长信服,赖宣治又一次在学校门口被家长骂了:“你训练这些孩子,就是为了给你争冠军拿奖金对不对!” 有天晚上,赖宣治在学校的宿舍一夜没合眼,一直坐到天亮,“我当时真的想放弃了。”但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,看到队员们又准时来到训练场热身,豆大的汗珠从孩子们的脸颊滑落,赖宣治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。 ?赖宣治在训练中和队员交流 外面的世界 广州市花都区有大量的蔬菜和绿萝种植业,对劳动力的需求巨大,大批贵州打工者因此聚集于此,岑小林的家人也在其中。 年幼时,岑小林被留在了老家的村子里,全家只有在外工作的父母有手机,老家的村子里连部公用电话都没有,岑小林的视野也被困在了贵州的大山里。 因为距离广州白云机场很近,七星小学的上空,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飞过,最近的时候,在操场上能看见飞机的舷窗。在这里就读的孩子,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坐飞机的梦想。 岑小林第一次坐飞机,是去广西南宁参加跳绳全国分站赛,出发之前,他在手机上正好刷到了飞机失事的新闻,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但赛事在即,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机场。 第一次坐飞机,有个同学买了很多水和牛奶,打算路上吃,但到了机场才知道液体不能带上飞机。正好轮到岑小林过安检,他赶紧退回来,帮同学喝了四瓶水、吃了一罐八宝粥。 刘绘春也有过类似的经历。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,她买了12瓶牛奶,得知过不了安检,只能将牛奶分给了同学们,大家还调侃她:“之前跟你要都不给,现在这么好?” 坐飞机只是面对陌生世界的第一步,第一次去参加国际跳绳比赛的时候,岑小林很内向,几乎不会主动和对手交流。“语言不通,我怕别人听不懂,就干脆不和别人说话。”。 队里的同学都差不多,只和“自己人”说话,不像国外的选手们,会主动跑到其他国家的队伍里交流,“他们看起来都很自信,比赛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。” 自信还是来源于成绩,当一块块金牌落在七星小学名下后,越来越多的外国选手在比赛间隙来到七星小学的休息区,举起手里的绳子比划着,想要知道岑小林为什么能跳得那么快。岑小林一边用跳绳演示,一边搜索脑海里的英语单词来解说动作。 有一次,岑小林主动加了一个日本选手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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